长篇回忆录《母亲短暂的一生》之12触诊
刚才还一脸轻松,怀揣好奇心的母亲,听了父亲的梦境,不再淡定了,眼泪泉涌般流出来。
她已经忘记或不再相信自己刚才说过,梦是反的了,好像父亲的梦境,就是真的一样。
一想到这会儿不知身在何方的弟弟,遭遇那么大的不幸,她的心疼痛难忍……不是怕惊扰四邻,她就忍不住,想无所顾忌地放声大哭,把这十几年的分离之情、思念之情,自己的孤苦伶仃,都哭出来:我的亲弟弟呀,这些年你在哪呀?你知道我想你想得有多苦吗?我没有完成咱妈的托付,让你流落他乡,生死未卜,我心里像刀割一样啊!
父亲见母亲双手捧脸,压制着声音,“呼哧—呼哧—”哭得双肩颤栗,抖动不止,知道母亲把他的梦当真了,他的心也被母亲哭得心烦意乱,就说:“动不动就哭!你自己将才说,梦是反的,梦见坏的就是好的,梦见自己就是人家。书上说,日有所思夜有所梦。肯定是你老说去登广播找他舅的事,我放心上了,天天计划这事儿,就夜里梦见他了。别哭了,明个儿我打几百斤米去卖,后个儿咱就去省里登广播。”
母亲的哭泣声渐渐止住了。并不是因为父亲的安慰“马上就去卖米登广播”。而是继续哭下去,父亲会烦躁,会发恼,会大发雷霆,甚至摔东西砸东西。父亲给人知书达理的一面,在家里对母亲也有温和体贴的时候,但更多时候,他是说一不二的,他的大男子主义和家长作风,在很多时候,母亲是不敢违逆的。他尤其烦母亲和家里的几个小孩哭。
母亲知道,即使今天去卖米,今天去登广播,找到弟弟也有个过程。可是无论找到找不到,父亲梦见她弟弟肚子受伤那件事,都让她对她弟弟的安危前所未有的牵挂和担心。
虽说平时她相信梦是反的,可是今天摊到她弟弟身上,她就做不到不多想了。尤其,父亲有个习惯,一旦他做了个很奇怪的、他自己觉得诡异的梦,往往家里总会发生点啥不顺当的事。久而久之,父亲和母亲都条件反射的,害怕父亲会做奇怪的梦,相信父亲奇怪梦的印证。
何况,家里一摊子事情还没安排妥当,生产队还有事情忙,假也不是说请就能请掉的。
但是父亲的梦,让母亲害怕了,她怕再晚了来不及,她决定不再拖延,哪怕卖稻子的钱拿出20块钱,会耽搁家里别的用场,为了自己的弟弟,这次她也“自私”一回,听任父亲抓紧时间去登广播的安排。
父亲的梦,像一个铁索绞着母亲的心,让她想起过去有关弟弟的一点一滴,辗转半夜,难以入睡。
天快亮的时候,刚刚入睡的母亲被肚子揪揪挤挤的疼疼醒,发现“身上又来了”(月经),血色鲜红,血量很大,又有点像上两次找医生打针一样。
母亲不知所措,只能无奈地痛苦地一次次起身换纸,一边指望血量能减少,一边忍耐着,等天亮。
终于等到天亮,母亲的血量并没有减少,有一种血流如注的可怕。
父亲只能又去请上次的医生。
医生来了,又像上两次一样赶紧给母亲打了止血针。
打完止血针,医生没有像上两次那样,立即就走人。而是问母亲:“光是血量多,还是你觉得有哪不舒服?”
母亲说:“这回肚子有点疼。”
“跟原来痛经一样疼法儿不?”
“好像有点儿不一样。”
医生就弯下腰,开始触诊,一边用手按母亲的小腹部,一边问:“是整个肚子疼还是哪疼?”
“也不是整个肚子,哎,就是你将才手按的地方疼。哎,就是这儿,就是这儿,有点扯着疼。”
医生在母亲下腹部反复按、触,最后对母亲和站在床侧的父亲,神情凝重地说:“我摸子宫里有个鸡蛋大的包块,医院检查检查,看看是啥。”
父亲和母亲都被医生严肃郑重的表情吓住了,也被他的话吓住了。
一家大小七口人,一年四季,头疼发烧啥的,跟医生打交道已经十来年了。这个医生也是三位村医里资格最老、医术最精的赤脚医生。哪怕发烧到40度,患者觉得是火烧眉毛的事,这个医生一向都是一副处事不惊不紧不慢的态度,半开玩笑地说:“要不了命”。从来没有今天这样严肃的表情。
况且,对于那时农村的经济条件,和就医认知,只有“九死一生”的大病,医院医院的“大医院”。
而且,本队和邻庄,也有重病医院的,医院里,就是医生嘱咐“回去好吃好喝吧,别再住这儿最后人财两空”,回家没几天就去世了的。
父亲和母亲,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。
即使那年去上环,那个女卫生员发现子宫有个小瘤子,她的表情也若无其事,口气也很轻松:“小手术,医院割了就好了。”
母亲还突然联想到,那次上环时“鸡蛋黄大的小瘤子”,问父亲:“那回结扎,瘤子没割吗?”
父亲也懵了,不知这个瘤子和上环发现的那一个,是不是一个瘤子?
事不宜迟,父亲当机立断,要把这件事排在去省广播电台登广播的前面。
当天,父亲就把情况给生产队长汇报,请了假。然后用架子车拉了几袋稻子去打米机房脱了壳,次日拉着几袋大米去集上卖了,找到邻居家的一个大姐姐,夜晚和我们姊妹三人作伴看家。
一切安置妥当,第三天,父亲就带着母亲和小妹妹,心事重重地踏上了去县城的绿皮火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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